新生报到那天，校园里彩旗飘扬，到处都是拖着行李、满脸兴又紧张的年轻面孔。岑矜一路把李雾送到学校，在人群和广播声交织的喧闹里，他替李雾提着箱子，帮他完成报到手续，还耐心地给他指认教学楼、宿舍楼和食堂的位置。等走进宿舍，室友们已经陆续到齐，大家一边拆行李一边自我介绍，空气里都是新生活即将开启的兴奋感。轮到李雾时，他落落大方地报出名字，又笑着把岑矜介绍成“亲戚”，态度自然得像早就习惯这样。趁着大家还在互相寒暄，他很快利索地把床单铺好，书本分类整齐码在书架，衣物也按季节归好放进柜子里，动作娴熟得像已经读了好几年大学。旁边一位家长看得连连点头，忍不住夸：“这孩子真自立，家里教得好。”岑矜被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，却还是坦然解释，说自己其实从没刻意教过什么，李雾一直都是那种自觉又上进的孩子，说到这儿，声音里藏不住的，是一点点细微却真切的骄傲。聊到室友名单时，有人提起成睿的名字，李雾顺势说起两人的缘分——高中时两人住同一间宿舍，没想到高考填志愿时一拍即合，又报到了同一所大学、同一个专业，这种持续多年的并肩而行，让他自己都忍不住感慨命运的巧合。

　　送完人，岑矜要赶回公司，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在宿舍门口多看了李雾几眼，确定他一切安顿妥当，才转身离开。李雾和成睿很快熟悉校园，新鲜感驱动他们从教学区走到图书馆，再绕去操场和湖边，把学校里几个最有代表性的地点都逛了一遍。夕阳快落山时，两人站在操场看台上拍了合影，又一连拍了好几处校园风景，挑了几张最好看的发给岑矜，附带一句半玩笑半撒娇的：“放心，我在这儿挺好的。”岑矜坐在办公室看着手机里那一连串照片，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少年眼里熠熠的光，紧绷一整天的神经也悄然放松。没过多久，李雾生日到了。那天岑矜早早结束手头工作，特意挑了一件既实用又不显张扬的礼物，悄悄跑到宜大去为他庆生。两人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坐下，一边吃饭一边聊天，岑矜自然地问起他的大学生活。李雾认真地汇报，说课程目前都能跟上，课后还争取到了跟导师做项目的机会，虽然辛苦，但他觉得格外充实。岑矜听得心里一阵欣慰，看着对面少年亮亮的眼睛，有种亲眼见证一颗小种子一点点长成树的满足感，那种“他终于走到自己想走的路上”的踏实，让她觉得之前所有的付出都值得。

　　与此同时，奥星公司正在紧锣密鼓地讨论新一季的广告方案。会议室里投影一遍遍播放创意提案，白板上写满了各种关键词和被否决的点子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结论却迟迟没有出现。泰得翻看着方案，提出质疑：新的创意固然新鲜，但在预算、执行难度和市场风险上都有不小的隐患，很难真正落地实施。话音一落，原本还略带兴奋的气氛一下子沉下去，不少同事垂下视线，仿佛已经提前预感到方案彻底被推翻的结局。岑矜沉默了片刻，打破低气压，说创意本来就是要在碰壁中打磨，不可能一蹴而就。她没有否定任何人的付出，而是逐条把问题拆开，从执行流程、传播渠道到预算结构一点一点梳理，鼓励大家先从调整细节入手，再看整体是否能转个弯继续推进。她的语气温和却坚定：“别急着否定，先看看还有没有绕过去的路。只要方向没错，总能找到能落地的办法。”同事们听着，眼中重新有了光，会议从几近崩盘的沮丧，渐渐变成一次重新集结士气的研讨。

　　因为在校附近的奶茶店找了份周末兼职，晚上回校园不太方便，李雾便偶尔回岑矜家住。那天夜里，岑矜还在为广告方案加班，桌上摊着打印好的文稿，电脑屏幕一行行闪着修改痕迹，咖啡杯里已经没了温度。李雾从书房门口探头，看见她眉心紧锁，便悄悄走过去帮她收拾一下桌面，又去给她倒了杯热水，轻声说：“喝点热的，别总熬着。”这一句简单的关心，让岑矜原本紧绷的肩膀不可察觉地放松。她接过水杯的时候，指尖碰到那仍带着少年体温的瓷壁，心里忽然涌起一种突如其来的幸福感——不是轰轰烈烈的大起大落，只是在最疲惫的时候，有个人会安静地在你身边，为你添一杯热水。她抬头看了李雾几秒，那种有点惊讶又有点陌生的注视把气氛悄悄拉长。也就在这一瞬间，某个创意链条突然在她脑海里连成一条完整的线，她几乎是本能地抓起笔，飞快地把闪现的灵感记录下来，接着又打开手机，把更新过的想法立刻发到工作群里，让同事第二天接着完善。这突如其来的灵感，让漫长的加班夜多了一丝微妙的甜意。

　　第二天一大早，李雾就主动提出送岑矜去公司，拿到驾照后的他车技已经很熟练，转弯、并线都干净利落。岑矜坐在副驾驶，偶尔指一下路，更多时候只是安静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街景，心里有点恍惚——明明记忆里他还是那个需要人接送、需要人叮嘱早睡早起的少年，如今却已经能稳稳地把她送到楼下。晚上两人回到家，天空忽然挂起了风，窗外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，门缝里隐约能听到呼啸的风声。岑矜担心李雾房间的窗没关严，便随手拿着杯子过去看一眼。她推开门，走到窗前把窗户关紧，转身时手肘不小心碰倒桌上的一摞书，连着把压在下面的小本子也撞落在地。她弯腰去捡，随意翻开一页，却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自己的名字——有的是全名，有的是缩写，有的只是一个首字母，旁边还夹杂着一些支离破碎的心情和一句句难以出口的告白。那一刻，时间仿佛突然停摆。她怔在原地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看什么。理智告诉她应该装作没看到，把本子放回原位，可那一页一页写得近乎执拗的名字，让她再也无法当作什么都不知道。最终，她还是把日记本拿在手里，走到客厅，把正在倒水的李雾叫到面前，眼神复杂地抬了抬手中那本本子。李雾沉默几秒，没有试图辩解，只是深吸一口气，直接坦白——他喜欢她，不是这两天才开始，而是很久很久之前。

　　突如其来的表白，让房间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重。岑矜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，平日里在职场利落果断的她，第一次在情感上显得如此慌乱。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，说李雾现在的情绪，很可能是将这些年被照顾、被资助的感激，误以为是爱情。她坦白，当初自己刚离婚时，心情糟糕到几乎看不到未来，是李雾的到来，让她的生活突然有了某种可以投入和期待的重心，她从照顾他、陪伴他、为他的学业操心里，慢慢找回了继续往前走的动力。对她而言，这段关系同样是救赎，所以她也很感激他。但无论如何，这份情感于她来说从来都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恋。李雾却认真地摇头，声音虽然有点发颤，却异常坚定。他告诉她，自己在很早以前就意识到那种心情和简单的“感谢”不一样，只是那时候他还未成年，没有经济独立，肩上没有足够的底气，所以不敢也不愿给她添麻烦，只能把那份心意压在心底，连日记本里都只敢写几个缩写。如今他有了自己的生活轨迹，虽然仍难称“成熟”，却至少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。如果岑矜不接受，他不会再逼近一步，只愿远远陪在她身边，不去打扰她的人生，也不会把这份感情随意转移给别人。

　　这番话让岑矜更加苦恼。那晚之后，她久久无法入睡，第二天特意约了春畅一起喝咖啡，把事情粗略讲了一遍。春畅听完，先是惊讶，随即很快恢复平静，甚至还能开玩笑说，李雾已经是成年人了，喜欢一个优秀的女性完全正常，尤其是像岑矜这样独立、有魅力，又对他有恩的人。岑矜却摇头，她说自己从始至终都把李雾当作弟弟看待，那种感情是深厚的、特殊的，却绝不是恋人之间的那种心动。她最怕的不是别人如何看待，而是担心自己一旦回应错了，会毁掉这个少年一路走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尊与方向。春畅想了想，安慰她不用急着做出决断。人在这个年纪情绪容易放大，荷尔蒙也会推着他去放大胆说一些原本没勇气脱口而出的真心话，也许等李雾在学校里遇到更多人，看见更大的世界，或者喜欢上某个优秀又漂亮的学姐，这份感情就会慢慢转化、淡去。她建议岑矜先维持适当的距离，别故意冷落，也别轻易给出承诺，一切交给时间试试看。

　　然而，感情的涌动从来不按计划来。李雾在岑矜楼下奶茶店兼职的消息，很快就在奥星公司内部传开。几位年轻的女同事先是听说店里来了个阳光帅气的大学生店员，没几天又有人发现他竟然住在岑矜楼上，各种八卦揣测一时间在茶水间悄然流传。有人出于好奇，也有人纯粹想看帅哥，纷纷在午休时间跑去奶茶店点单，还故意勾选“送上楼”的服务。那天泰得通知开会，气氛本就略显紧张，会议还没开始，李雾就提着几杯奶茶走进来，把一杯一杯递给点单的同事。几位女同事压着声音小声议论，眼神忍不住往他和岑矜之间来回打量。岑矜强装镇定，表面上完全当他是陌生的外卖员，只淡淡说了句“放那儿就好”，连眼神都刻意避开。谁知上午楼层突然停电，维修师傅说线路老化严重，需要整整一天时间才能处理完毕，办公室里电脑无法使用，空调也停了。岑矜又急着开小组讨论会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，有人提议干脆下楼去奶茶店占一排座位，一边点单一边把会开了。

　　奶茶店里人声嘈杂，成睿正坐在角落里跟李雾聊天，兴致勃勃地讲自己如何帮陶宛文劝家人和好，手势飞舞，眉飞色舞。李雾却心不在焉，耳边的话像隔了一层雾，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手机上那几条始终没有回复的信息上。店门被推开，风铃响起，他下意识抬头，就看见岑矜带着小组同事走了进来。有人认出他就是那位“楼下帅店员”，干脆笑着把他叫到面前，打量了一番，觉得他身材条件不错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议，说可以介绍他去拍平面模特，赚点零花钱。李雾就那样站在岑矜面前，穿着简单的店员制服，被人评论外形、讨论身材比例。四周充斥着嬉笑声，可两人之间却静得近乎僵硬。谁都没有主动开口打招呼，那些本该随口说出的“你怎么在这儿”“最近好吗”，此刻却全部堵在喉咙里，只剩下眼神里藏不住的尴尬和心虚。等他回到柜台，手机就震了一下——是岑矜发来的消息，让他抽空到店外见一面。

　　店外人来人往，风吹得招牌轻轻晃动。岑矜站在不太显眼的角落，姿态一如既往地克制。她开门见山地劝李雾辞掉奶茶店的兼职，说这里离公司太近，总被同事看见对他也不好，对自己同样会引来不必要的误会。李雾耐心解释，这份工作一周只有一天班，而且多数是周末晚上，并不会影响课程和项目，只是他希望能凭自己的劳动力，承担一些生活开销。岑矜低头想了想，最终还是选择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——她提到当初给他预留的十万元学费和生活费，表示可以先转回给他，让他没必要再这么辛苦。李雾听到“十万”两个字时，整个人明显一震，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阻止，说如果钱再转回来，他以后就再不会出现在岑矜面前。他说这话时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种拧着劲的倔强。回学校的路上，天色阴沉，他骑着自行车一路狂蹬，把成睿远远甩在后面。等成睿终于气喘吁吁追上来，看到他眼眶通红、硬生生憋着眼泪的样子，一时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安慰。所有“要不算了”“再等等看”的劝解都显得太轻飘，只能陪在他身边，一路无言。

　　之后的几天，两人都没有再主动联系，彼此像是默契般陷入沉默。李雾在课堂上努力让自己保持专注，记笔记、听讲、和同学讨论，但只要有片刻停顿，思绪就会不受控制地飘回那天奶茶店门口的对话。某堂课中途，他的手机突然震动，是春畅打来的电话。电话那头没有寒暄，春畅简单明了地说岑矜在工作时不慎摔伤，刚从医院检查完回家，需要人照看。李雾愣了几秒，随即立刻站起身，压低声音让成睿帮自己跟老师请个假，说完就提起书包往外跑。一路奔到小区楼下，他站在熟悉的门前却突然犹豫起来，抬手要敲门的拳头在半空悬了又放，下了又收。恰好春畅从里面开门准备出去，一眼就看到他踟蹰的身影，立刻把人叫进来，还顺势把他往房间里“推销”——她店里忙得脱不开身，只能拜托李雾帮忙照顾，让岑矜有什么需要就直接叫他。岑矜躺在床上，脚踝缠着绷带，看到他进门时明显一愣，眼里闪过一瞬尴尬和抗拒，却又很快被无奈取代。她不想惊动父母，害怕家里老人担心，只能默认春畅的安排。李雾这些年照顾爷爷，早已熟悉帮伤者垫枕、抬高受伤部位以减轻肿胀，他轻手轻脚地把岑矜的脚抬高，垫好靠枕，动作谨慎得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。做完这些，他却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，只能搬来一只小凳子，安安静静坐在床边，既不敢看她，又舍不得移开视线，两人之间的空气里，沉默与未说出口的话一层层堆积着，仿佛再轻轻一碰，就会彻底溢出来。